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笑春风广场舞三月里的小雨( 冯衍华:短篇小说|陶镇之恋)

广场舞 发布时间: 龟兔体育 归档

陶镇储蓄所共有5人。几天下来,我很快和大家都熟悉了。两个老师是建设兵团专业分配来的,一个叫刘玉琴,一个叫李秀娟,都在三十岁左右年龄,初中文化,她俩称我林秀才。两人性格迥异,刘老师天天嘻嘻哈哈,有说不完的话。她还天生一副好嗓子,能说会唱,笑点特低,有时,一句话没说完,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。李老师木纳寡言,接待储户也没有领导要求的“来有迎声、问有答声、走有送声”的三声服务。刘老师说,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来,就指秀娟这种人。

上柜的第一天,兰若对我说:“小林,刚办业务要细心,慢慢就适应了。”

在我眼里,储蓄业务不过是收收付付,能有多大门道?还用着慢慢适应?再就是我之前听到的那些顺口溜,就更加不把储蓄放在眼里。

可真正上了柜,却特别的紧张和不自信。

我办的第一笔业务是支付55元现金。兰若站在我的身旁,教我怎样找账卡,怎么记账,如何结余额和利息。并再三叮咛道:“千万记着,收款业务,先收款,后记账。付款业务,先记账,后付款。”

我记好账,拉开抽屉,取出钱,两手捻了一遍,又一遍。平时练点钞,不过几秒钟,自己却办了整整三分钟。这时候,储户已极不耐烦,见我反复的捻那几张钱,摇头叹息地责怪:“新手吧,我在外面都数清了。基本功不扎实啊。”

我的脸上火辣辣的。储户离去了,心中仍惴惴不安,唯恐多付。我可不敢出一分钱的差错,我的月工资才25元。我感到了平时练功和办理具体业务的差别,培训班上我曾是点钞第一名,可一旦接触业务,却是银样蜡枪头,中看不中用。

兰若看在眼里,鼓励我说:“不要灰心,都是这么过来的。”

午饭后,是储蓄所相对清闲的一段时光。我正在整理传票,“呀,新人上柜了。”抬头见是钢子闪了进来。我是在全体储蓄人员大会上认识钢子的。那时,我还在储蓄股。会上宋股长点名批评了他,他在台下却依然与人窃窃私语,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。

钢子在泰城一所,分上午班和下午班。今天是下了班赶来的。

他递给我一个钢精饭盒,说:“给你们带来些冰棍,消消暑。”我接了过来。

兰若早就看到他走进来,没好气地说:“拿回去,谁稀罕。”

我见兰若不高兴,也不知手中的饭盒是该留下,还是送回去。

钢子亦不恼,低下头,咧着嘴笑笑,没脸没皮地对兰若说:“看你说的,来都来了,咋能再拿回去。我还要去陶瓷厂,饭盒就先放你们这里吧。”没等兰若搭话,他已出了门。

听说钢子对别人脾气大着哩,在兰若面前却像只猫。我不太喜欢钢子,不是他做了什么坏事,主要是他在追兰若。刘老师说兰若回绝他不下百回了,他还在死皮赖脸地追。

钢子的一些事,我还是在储蓄股时听老师们说的。

钢子叫徐钢,一米八的身材,人长得英俊。他父亲是市政府干部,每到周末才回家一次,平时管束他少。钢子上面有两个姐姐,就他一个男孩。母亲对他溺爱有加。在家中,姐姐也管不了他,由着他的性子来。高考成绩本来过了录取线,报了艺术学院,其他不服从分配。未被录取就考进了银行。当时,行里看到他有国画特长,便留在储蓄股做了美工。他追求新潮,留“菊花头”、穿“喇叭裤”。高中时学会了吉他和手风琴,还跟陶镇的陶瓷大师学习国画。入行不到半年,还喜欢上了去泰城文化宫学跳交谊舞,于是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闲人,时常给家中惹事。人事股长找他谈话,责令他换掉那身奇装异服,尤其要把那头“菊花”剃掉,否则不让进银行的大门。

钢子表面上答应,私底下却一万个不服气,还振振有词地说,自古以来老爱胡须,少爱发。嘴上应着就是不改。

当时,兰若是储蓄团总支书记,宋股长交给她一个任务,让她与钢子建立一帮一,一对红帮扶,说:“兰若,你多帮帮他,不然,恐怕他转正都成问题。”

于是,兰若找他谈话,教他练功,劝他走正道。钢子开始还虚心听话,可刚要说他的发型和着装,立马就不高兴。钢子是因为兰若的美才愿听她说叨,换了别人,他根本就坐不下来。

钢子还反过来劝说兰若:“你这么漂亮,老是这一身服装,多土气。咱办事处的领导都是一帮暮气横秋的老人,你看人家沿海城市早已是春风荡漾,咱这银行仍旧春风不度。”

兰若气愤地说:“你这样我行我素,早晚会出事的。”

领导让兰若去帮他,朱龙很是不满,私下里就嘱咐兰若说:“闺女,你可千万躲着他,那孩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。你们不是一路人啊。”兰若直点头。朱龙相信兰若的判断力。

正所谓道不同,不以为谋。两月后,兰若就去找领导,主动退了出来,似躲瘟神处处躲着他。

后来发生了一件事,在泰城传得沸沸扬扬,说钢子进银行前,谈过一个女孩,让女孩流过产。他进了银行就抛弃女孩去追兰若,女孩父母告到行里,办事处给了他延期一年转正的处分,并调离储蓄股去了泰城一所。

钢子爹知道后,气得咬牙、跺脚,逼迫他去给人家女孩家父母道歉,恨不能一扁担打死他。可打死他,他也不承认和女孩有那回事。钢子爹就从他那头发和服装下手。据说是他爹拿剪刀,摁着头给他剪去了他视之如命的那头“菊花”,接着,一剪刀下去,把“喇叭”裂成两半。至此,他才算消停下来。

我正想着,朱主任走过来,冲了钢子离去的背影,没好气地说:“老话说得好,三岁看小,七岁看老。整日游手好闲的,将来早晚要出大事。”后来,钢子真出了大事。

月末的最后一天,是储蓄所最忙的日子。所里全体加班打通遍,一月一次。是把储蓄账卡、表和凭条余额三核对。储蓄所共有六箱帐卡,兰若两箱,朱主任、刘玉琴、李秀娟和我各一箱。每箱两栏,每栏十格,按储蓄账号的尾号数,从1到0编组。在银行的业务比赛中,有核打账卡的项目。

打通遍虽说技术含量不大,和兰若相比之下,具体到速度和准确度上立马有了高下之分。我看见兰若轻轻地把账卡捻开,瞄一眼卡,然后,白嫩的手腕儿轻轻地一翻,算盘上就出一串数,不仅动作连贯,速度还快,似乎数据早已都在他的心里。不服都不行,简直就像一个女子做着织毛衣的活儿。

朱主任见我在看兰若,赞了一句说:“兰若在咱全办事处是打通遍的能手,哪个所出了问题,就请她去帮着查账。再难查的帐,兰若出面,很快就会水落石出。”

一个小时过去了,我一栏还没打完,急得满头大汗。朱主任见早已过了饭点,就说先去吃饭。这时,我的肚子里咕咕地叫起来。

出门往西二百米,是一个通宵馄饨铺,我们每人一碗鸡丝馄饨,两个泰城肉火烧。朱主任对我说:“别看这两样普通的小吃,可都是咱泰城名吃。泰城肉火烧最是闻名,据说乾隆皇帝南巡路过泰城时吃过。”

经朱主任这么一说,我的食欲大振。两个火烧下肚,似乎没吃饱。兰若只吃了一个,把另一个递给我说:“小林,你饭量大,我一个就够。”

我刚要说什么,兰若已把火烧放进我的盘子。我忽然有了一种幸福感,是小时候在家里被母亲疼爱的那种温暖。

天黑下来,陶镇融入了迷人的夜色之中。就在我沉醉于这美好的夜色时,身后传来“莫斯科郊外的晚上”的动人歌声。歌声醇厚甜美,把我的疲惫驱赶的一扫而光。唱歌的竟是兰若。临近储蓄所时,歌声才停下来。听到这歌声,我的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不是一首歌,更不是那遥远的莫斯科,而是有位美丽的姑娘正向我走来。正如歌里唱到的“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,偷偷看着我不作声。”

这时,刘老师也唱了一曲电影《小花》里的插曲《绒花》:“世上有朵美丽的花……”,我想,这歌声是唱给兰若的。在这美丽的夜晚,我对这“末末了是储蓄娃”的专业感受到了一份诗情画意。

回到储蓄所,我看到兰若两箱账已完成,朱主任和刘玉琴、李秀娟也都完成。我才打完一半。越是着急,豆大的汗珠愈加不停地滴下来。我一会儿撸袖子,一会儿又掀起衬衣扇风。

兰若笑笑说:“咋了,热就脱了褂子嘛,还不好意思?”似家里姐姐一般。

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,低下头吃吃笑笑,才扭捏地把衬衣脱了下来。露出一件贴身的雪白背心,那两块健壮的胸大肌便跳脱出来。

兰若看了反倒不自在起来,急忙把目光移开,说:“别急,你第一次打通遍,已是很不错了。”

兰若帮我核打剩下的那半箱账卡。灯光下,她那么熟练,翻张卡,拨个数,似盲打,算珠噼里啪啦,声音清脆响亮,动作利利索索。她的额上浸了一层密密的白白汗珠。看上去兰若又极其陶醉享受。我无心再看兰若打账卡,眼睛全在了兰若那姣美的面庞上。一种青春的萌动在我的心中滋长。我咬紧下唇,一遍遍地在心里说,自己还是实习生。

核打完最后一笔账已近10点钟。朱主任对我说:“林海,我们都住在陶镇,我送他们回家,你自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
我说:“主任,放心吧,在老家我习惯了夜晚。”我穿好衬衣,轻松的出了门。

陶镇的灯光慢慢减少,有几座古老的馒头窑还冒着红红的火焰,除了值班的,忙碌了一天的老窑工们或许都进入梦乡了吧。陶镇的夜晚,静谧而又弥漫着几分诗意。

晚风拂来,有了一丝的凉爽。见他们走远,我情不自禁地哼起流行歌曲《小秘密》:“我心里埋藏着小秘密,从没有再提起……”

哼着歌儿,很快就回了宿舍。洗漱后,却怎么也睡不着,一眯眼就是兰若,似乎那雪花膏的特殊香味还在。自己又一遍遍地否定自己,自己还是个学员,再说一个农民的儿子咋配上校长家的千金?我陷入迷茫和苦恼之中。

窗外,圆圆的月亮,格外皎洁明亮,如一盏明灯挂在楼头。整个夜晚,我满脑子全是兰若。

听朱主任说,兰若在家里就是兄妹俩,哥哥大她三岁,景德镇陶瓷学校专科毕业,分配到陶镇瓷厂科研所工作。父亲是陶镇中学的校长,母亲是一名医生。父母最疼爱她,高考前一天,她忽然得了菌痢,影响了成绩,差2分就踏入大学门。兰若心性高,想来年再考。父亲见她身子弱,就劝她说,大学毕业还要找工作,如今银行、公检法、工商等部门都在招工,他的一个学生就考进了区法院。她听了父亲的话,当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泰城人民银行。朱主任说,兰若是个肯吃苦又有灵性的姑娘,练功一年多就拿了全市点钞和储蓄翻打凭条第一名。第二年就获得全省点钞冠军,还入了党,办事处破格提拔她为储蓄所副主任。

更让我兴奋的是,我想起了朱主任说若我俩联起手来,全市的技术比赛第一名都是我们的。下意识里,似乎我真的握住了兰若的那双玉手,还拥抱了她。

这个夜晚,我彻底失眠了……

过了月末,朱主任去了市行。

周六,临下班时,兰若对我说,明天储蓄团支部组织团员青年去办事处修建自行车棚,准时参加。我爽快地答应了。这些天在这老屋里也够憋闷的慌,该是活动下筋骨了。在学校时,还每周一次球赛。反正,周日一人在宿舍不是睡懒觉,就是看书。

第二天,我起得早,去街南馄饨铺吃了碗馄饨就往办事处赶。

路上碰见了钢子。我们相互点点头。因为他追兰若,我对他有种天然的厌烦感,好在一会儿就到了办事处。

八点钟,人到齐了。兰若说:“今天天气炎热,大家加把劲,力争半天结束。挣了钱,我们去秋游。”话不多,很有鼓动性。钢子带头鼓起掌来。

一会儿,请来的工匠师傅给大家分派活儿。有扎架的,有搅拌混凝土的,有负责运砖的。兰若穿了一身陶镇陶瓷厂的工作制服,脖子上搭一条白毛巾。布衣素服,愈显精神漂亮。

兰若在运砖,我见她汗水从脸颊上直往下淌,面色愈加红润。来到她身旁,说:“主任,你指挥就好,这些活我来。”

兰若笑笑:“我可不是纸姑娘。”

钢子也凑上来要替她,被兰若拒绝了。

车棚并不复杂,很快用砖砌起四根柱子和两面墙,顶棚盖了整张的石棉瓦,不到11点就建好了。

钢子悄悄对我说:“一会儿,我请师傅去陶然居吃饭,你也去。”

没等我答话,他已去找兰若。我见他在兰若面前嘀咕了大半天,兰若只是摇头。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,看上去兰若很生气的样子。我知道钢子没有好话。

我想起先前兰若对我的忠告,少和钢子在一起。我问道:“钢子怎么了?”

兰若脸上显出不满:“问那干啥?干活。”从此,我再不敢问。

究竟去还是不去?我正犹豫不决,一路所的李国庆凑过来说:“林秀才,钢子哥说我们一块去陪师傅吃饭。”

我嗯了一声,便鬼使神差地跟了去。

钢子点了陶然居的看家菜,煎炸烹炒汤,还要了散装啤酒。这是我入行以来第一顿丰盛的午宴。

周一上班,我赴宴的事不知怎么已传到兰若耳中。兰若脸上略带不悦地说:“昨天的午宴你也去了?咋就不听我的话,往后少和他往来。”

兰若见我不说话,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疑虑,说:“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,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。”

我刚想解释什么,兰若已转身走开了。

我们的谈话,刘玉琴听的真切,见我呆在那里,说:“林秀才,咱兰主任对你可真上心。看的出来,她是真心在护着你啊。”

我没言语,我听出刘玉琴的话中有话。

我想起小时候,在老家,夏夜里与伙伴们在野外玩捉迷藏,有位邻家大哥爱打架,常在外面惹是生非,每当我跟他一块玩,姐姐都会怒斥我一顿,说:“往后不许再跟他出去玩。”我猛然悟出了兰若的良苦用心。我看到兰若脸上那一丝浅浅的怒色,心中竟有些懊悔。

接下来的这些天,我似做错事的孩子,一门心思地学业务,练基本功。兰若见我熟悉业务快,抽空就教我提升点钞速度。每天下午,运钞车走后,都单独留下我。

兰若说:“你可别小看点百张,也有技巧。比如,开始点钞,你要在心里默记数,从1到100,从10往后,若按11、12的数,就饶舌费时。为速记,数到第一个10默记1,第二个10默记2,依次类推。”

我试了,果然提速不少。

兰若说:“参加比赛,还要增强臂力,二十分钟的比赛时间,要点十几捆钞。我也是练过哑铃的。”说着,挽起袖子展示给我看。

我痴痴地凝视着兰若那段雪白的右臂,块状肌肉白生生的,似一骨碌藕瓜。兰若羞涩地和我对视一眼,慌乱地放下了袖子。

周日清晨,兰若带领我们十五名团员青年前往尚坊秋游。大家两两结伴骑自行车。兰若带了储蓄团支部的队旗,钢子背了个吉他,其他人都随身带了午餐。李国庆还带了个钢精锅。

秋日的泰城,山青水碧,天空湛蓝,阳光似金子般洒满山野。乡野里,玉米已成熟,部分开始收割,空气里流淌着一种特有的泥土气息和玉米秸青稞的微微甜味儿。

从城里到尚坊大约1小时的行程。沿途,不知谁说,我们唱支歌吧,于是,大家唱起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》:“再过二十年,我们重相会,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,天也新,地也新,春光更明媚,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。”一路歌声,一路欢笑。

尚坊是一个古村落,它隐于悬崖深谷之中,小巧玲珑,三面青山,清幽如画。红瓦农舍在山间若隐若现,村头两棵千年的古柏,见证着它的古老。

兰若在一条清溪旁找了一块平坦的开阔地,那里有石桌、石凳。她把团旗插在高处,我知道这便是我们的午餐宿营地了。

兰若说:“一会儿,我们先合影再登山,要注意安全。两小时后在这里午餐。”

兰若说完,拿出一部海鸥120相机,指挥我们在一面斜坡上错落地散成两排,合影留念。拍完照,李国庆起头唱着“明天会更好”的歌曲,欢快地开始登山。

我自告奋勇留下来整理餐具。钢子也懒得爬山,端坐在一块石头上弹吉他。他一边弹,一边唱,是刘文正的“三月里的小雨”,歌声优美迷人。

钢子不去艺术学院,真是浪费人才。我为他惋惜。唱完一曲,钢子接着又弹唱了正流行的日本电影《追捕》插曲—“杜丘之歌”,随着歌声,恍若高仓健的硬汉形象来到了眼前。

我在清溪旁一面陶醉在歌声里,一面洗刷碗筷。这时候,我看见李国庆和査涛每人手上提了三个新玉米,嘻嘻哈哈地走过来。查涛找了几块平整的石块,架起锅,李国庆捡了些干柴,生起火开始煮玉米。

我楞了一下,说:“哪儿来的?”

查涛嘿嘿一笑,从口袋里掏出包“金叶”牌香烟,熟练地弹出两颗,自己点上一颗,给我一颗,低语道:“农户家买的。”

我推了一下说:“不会抽烟。”

我心生疑惑,这才一会儿功夫,他们怎么会去农户家买?我看到查涛脸上恶做剧的表情,更是不解。便拉过査涛问:“真是买的?”

査涛附身过来,压低嗓音耳语说:“从上面地里捡的。不过你可别和兰主任说,别人问,就说买的。反正也没人看到。”

我是农民的孩子,最懂得种庄稼的艰辛,气愤地说:“你们不该这样做。掰一个尝尝也就罢了,还弄这么多,农民大哥知道了会找咱们算账的。”我深知新玉米拿到城里集市上卖,比烤红薯还贵。我上学时,母亲为了我的学费,没少去城里卖过。

一会儿,山野里飘来煮熟的玉米的香甜味。

“吃煮玉米了。”查涛拧灭手里的烟头,向着山岗大吼一声。然后剥了一个给正在弹吉他的钢子送过去。

钢子放下吉他,接过玉米说:“小子,真会享受。”说着先啃了起来。

不远处,兰若正和几个姐妹拉话,闻声赶过来,见玉米已出锅。钢子、査涛他们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玉米。

几乎同时,几个农民大哥携了几棵玉米秸冲下山坡来。其中一个红脸汉子紧盯着钢子啃了一半的玉米,打雷似地吼叫一声:“谁干的?不吃人粮食的!”那架势似乎要大打出手。

在泰城这是骂人的狠话。钢子一面啃玉米,一面满不在乎地瞄了一眼红脸汉子:“你吼什么?不就几个破棒子吗?”

汉子来到钢精锅前,揭开锅盖,脸憋胀得似猪血般红紫。说话也磕绊起来:“你,你,你混账!这是你干的?赔钱!”说着就要去取锅里剩下的玉米。

兰若眼看要出事,还没等上前劝阻,钢子已出手狠劲地推了汉子一个趔趄,差点摔倒。

钢子不屑地说:“看那熊样,简直一横路敬二。我干的,咋了?”

这下可惹起火来。汉子狠狠地吐一口吐沫,说:“你侮辱人。”说话间,汉子冲上前一脚踢翻了钢精锅。钢子挥拳打在汉子的胸膛上,汉子站立不稳,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。汉子同来的几个见动了手,一拥而上。一下子,空气紧张地让人窒息,这是要闹事啊!

这时候,兰若紧跑几步,大声说:“快住手,有话好好说。”

当时都在火气头上,谁还听她的劝阻。兰若去拉汉子,那汉子失去了理性,甩手把兰若摔出两米远。我见状,冲上去和汉子厮打在一起。钢子似摔布袋一样,把凑上来的另一人打翻在地。瞬间,那人满脸是血。

兰若“腾”地从地上站起来,指着我说:“林海,你木头人啊,快把钢子拉开!”

我这才醒悟过来,死死地抱住钢子,把他远远地拉开了。

这时,只见兰若从地上抄起根木棒,如雷霆般大声呵斥道:“都给我住手!”

这一声把在场的全给镇住了,用我们老家人的话说,兰若真爷们。

兰若对汉子说:“我们是银行的,我是领队,有事找我。”

汉子被钢子打痛了,哼哼唧唧唉吆着:“银行的咋了?没啥好说的,赔钱!不然告你们。”

兰若把我拉到一边:“说,到底咋回事?”

我把头低下去,吞吞吐吐,自说自话道:“查涛说买的。”

“看着我,说实话,还男子汉,做了,咋就不敢当?”兰若眼里似冒着两股火焰。我第一次感到平常温柔如水的兰若,咋忽然间这么威严逼人。

我嗫喏着:“是,是查涛他们偷掰人家的。”

兰若听了,看都不看我一眼,冷冷地扔下一句:“回去算账!”话音似一块坚硬的石头砸在水泥地上。

她和汉子来到一边的土堆旁,两人你一言,我一语,讲起价来。汉子同来的那几个也都凑过来,不依不饶围着兰若。我见状,怕兰若吃亏,便凑了过去。

兰若说:“这里没你的事,老实在一边待着。”

吵了一会儿,我见兰若掏出钱包,点钱给汉子后,他们才骂骂咧咧地离开。边走边回头地嚷嚷着,早晚要去银行告我们。

兰若回来,一脸的怒色。我怯怯地问:“主任,处理好了?”

“不好,人家能让走啊?”兰若没好气地回了一句。

“赔了不少钱吧?”我说。

“一个五元。长教训吧。赔钱事小,人家还口口声声说打伤了人,要去行里告我们。”兰若说完走开了。

我当时就吐了舌头,自己一个月才25元工资,一次就赔30元,一个月白干了还不够,这不是讹人嘛!后来,我听说,人家还嫌少,要求赔偿药费。

那天,因为玉米风波,人人玩的都不痛快。吃过午饭,本来约定去登古楼的,兰若临时取消了。太阳还高高的,大家便收拾行装返城了。

后来,那汉子果然去银行告了我们一状,领导核查后,让兰若和钢子作了检讨。我为他们鸣不平,明明是查涛和李国庆干的,却让兰若和钢子代其受过。

一连几天,兰若都不怎么跟我说话,她心里有难以诉说的苦楚。对我来说本是最期待的秋游,却永远地成了我心上的痛。

不过,让我欣慰的是,兰若很快又如往常一样,开始教我练基本功。

练功的间隙,我问兰若:“主任,那次为啥让我去拉开钢子,而不是那红脸汉子?”

兰若说:“你傻啊,那人看上去凶神恶煞一般,又正在气头上,你能拦的住?动起手来,吃亏的可是你。”兰若说这话时,脸庞微微现出一片红晕来。

我说:“主任,那还算账吗?”

“你说呢?”兰若冲我微微笑。

兰若的笑容,让我心里溢满甜蜜,像小时候姐姐的笑。

冬天,雪花一场接一场地铺天盖地袭来,远山苍茫,陶镇变得洁白如银。

这样的天气,很少有人来。午餐后,我趴在柜台上小睡一会儿,朦胧中,我闻到了雪花膏的香味,是兰若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。这些天,兰若对我的关心似乎比以往有了些变化,我的心中也由此暗暗滋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。毕竟,自己快要转正了,我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。恨时间过得太慢。

钢子很久不来陶镇了,自从上次兰若和我说过后,我极少再和他往来。有事没事地我愿去找兰若,除了练功外,还询问一些转正考核的事,兰若也喜欢对我说。

这天,寒风夹着雪花,肆虐地吼叫着。兰若把所里的炉火打笼的正旺。

突然,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太太在一中年男人的搀扶下推门走进来,脚还没立稳,就冲着我破口大骂:“你贪污了我800元钱,你快还我钱,你这……”

骂声刺耳。一时间,同事们都被这突如其来地连珠炮似地谩骂惊呆了。瞬间,屋子里似扔了颗无情的冷弹。老人身子胖壮,骂起来嗓音格外洪大有劲,嘴角在抖动着,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,仿佛和我有多少的恩怨,今天要一次了结。

我懵在那里,一种莫大的委屈和不平涌上心头。自来陶镇,还没有说我服务不好的,更别说贪污她的钱。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我忍者委屈,竭力保持着镇静。

“老人家,你肯定误会了,林海不是你说的那种人。”兰若急匆匆打开保安门出去劝解。回头对我说不要着急。

兰若把老人搀扶到联椅旁坐下来,送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水。她见老人刚才的怒火慢慢地平息下来,就劝导她再好好想一下。

老人说:“我存折上有530元,上月来取了20元,今天想再取100元,可儿子说就剩10元了,那500元去哪儿了?”老人仍在谜团和愤恨之中。

兰若听后,凭多年的工作经验和直觉,想老人一定是转为定期存款了。对我说:“查一下定期存款。”果然有笔定期500元存款。兰若心里踏实了,说:“老人家,我和您回家找一下吧。”老人将信将疑。

兰若冒着风雪护送老人去了家里。我说陪她去,兰若迟疑一下,说:“还是我自己去吧。”

大约一个小时后,兰若回来了,落了一头一身的雪花。进门先对我说,存折找到了。

这时,我看到她的脸上有道血痕,我心痛地说:“主任,您受伤了,快去医院看下吧。”

兰若说:“没事,一会儿下班回家抹点药好了。”我看到伤口还渗着血。

第二天,老人在儿子的搀扶下,前来道歉,说:“孩子,我老糊涂了,你可别往心里去。”老人的儿子窘得满脸通红,愧疚地说:“兄弟,冤枉你了。”

风波过后,我打心里敬佩兰若的工作经验和应变能力,更心痛她为了我而受伤。一连几天,那母子的骂还似刀子一般剜着我的心生疼,工作上时常走神。

这天临下班的时候,我发现短款100元,刘老师帮着对账也没有结果。此时,兰若去了办事处开会没回来。刘老师提醒我说出去找储户核对一下。我梳理了当天付款100元的所有储户,逐个记下地址,没来得及穿外套,就出门去核对。

刚出门,我激灵打了个冷颤。风大了,雪花飞舞,打在我的脸上,生疼。我跑遍了该去的储户也没有结果。跑了一身的汗,回到储蓄所便病倒了。

次日,发高烧躺在宿舍里没去上班。

兰若来看我,我的心中七上八下的还惦记着那100元短款。

我要起身,兰若说:“躺着吧。还挂念那100元钱吧?你没有付错款,是一张100元的付出传票掉在了柜台后面,账务已平。”

这时,我才看到兰若将一个包裹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。她伸手试了下床铺,像大姐姐一样,说:“你们宿舍没有暖气,又不生个炉子,天这么冷,难免感冒。”

说完,她打开包裹,拿出一个陶瓷暖水壶。壶的外面还包了层用棉线勾制的套子,套子上绣了幅美丽的红色石榴花图案。她拿过水瓶,拧开暖水壶盖子,将热水灌满,放进了我的被窝里。霎时,被窝里暖烘烘的。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食品袋,说给你带了些泰城糕点,晚上饿了吃。

看着她这样忙碌着,忽然觉得她好像一位母亲,又像一位姐姐,更像一个小媳妇。我的眼里有泪水涌出来。

日子一天天流水般逝去了。很快到了我转正考试的日子。这些天,兰若没有再让我接柜,让我专心复习应考。理论考核,我以98分全市第一名成绩轻松地过了。实践考核兰若怕我紧张,影响点钞和翻打凭条成绩,便单独给我进行心理辅导,并对一些易犯的错误一一进行叮嘱。

她手把手的一遍遍教我点钞,那把点钞纸浸满了雪花膏的香味。说来也奇,我闭上眼睛使劲一嗅,那特殊的雪花膏的香味便迅速弥漫整个身体,算盘就打得更快,点钞也更准。我的这一发现从未向人说过,可每每见效。

刘老师说:“林海你真福气,对别人咱主任可从没有这样上心过。这些天我还琢磨,你跟咱主任,倒很般配。尽管你家是农村,可你是学生。你也给我个话,要是觉得合适,等你转正了,我愿给你们来当这个大媒。”

我的脸微微一红,说:“我还没转正,再说,咱主任那么好的条件,只怕我配不上。”

过了一会儿,我见刘老师去找兰若,隐隐约约地听她对兰若说,小林真不错,你可说句话。兰若大方地说,人家还在实习期呢。

听了她们的对话,我的心怦怦地似要跳出来。也就是从那天起,我有了向兰若表白爱慕之心的勇气,却始终未说出口。

实践考核是在办事处会议室进行的,办事处主任、人事股长和储蓄股长负责监考。那天,兰若也去了现场给我鼓劲。第二天便出了成绩。兰若说:“全市同一天举行的考试,你的总成绩全市第一名。”

我高兴自己终于成为一名正式银行干部了。我鼓足勇气,斗胆对兰若说:“主任,我参加考试,感到很诡异,只要闻到您的雪花膏的香味,算盘和点钞既准又快。这一秘密我试过好多次了,每次都应验。”

“瞎说,哪有那事。”兰若娇羞地一笑,面色羞怯地变成了一朵大红的石榴花。她的笑那么柔美、甜蜜。

转正那天,人事股长和我谈了话。从股长办公室出来,我第一想到的就是想对兰若表白,可又一直鼓不起勇气来。

毕竟转正是件值得高兴的大事。我嘴里哼着歌曲《甜蜜蜜》:“甜蜜蜜,你笑的甜蜜蜜,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……”一路欢快地去了泰城百货大楼,给父亲买了条“大前门”香烟,给母亲和姐姐各买了件衣服。专门给兰若挑选了一条红色围脖。

当同事们都离开储蓄所,我才拿出围脖给兰若。

兰若说:“让你花钱了。”她为我高兴,笑吟吟地说:“这是你人生的一件大事,可喜可贺。”像是自己取得了全市第一名。

朱龙主任从市里打来电话,祝贺我荣获了全市第一名,夸我为泰城办事处争了光。

我转正后不久,刘老师单独找我说:“小林,我去咱主任家见过她的父母,她母亲不太同意你们的事,说储蓄所没出息,说她女儿的个人问题已有安排了,是她们医院一位同事的儿子,在陶瓷厂干团委书记。不过你千万不要灰心,兰若同意,他父亲和哥哥也支持兰若。好事多磨。”

我很感激刘老师,虽然自己还没有向兰若表白,但我知道了兰若的心。

来年初春,倒春寒,寒风萧瑟,百木凋零。清晨,我刚到储蓄所,刘玉琴便急乎乎地嚷嚷道:“钢子出事了。春季严打,被公安抓进局子里去了。”

毕竟是储蓄专业出的事,又都是熟悉的同事。我问道:“怎么就犯了事呢?钢子平时行为规范上是有点出格,可也不至于犯法啊?”

我见兰若拧着眉,一句话没说。

刘玉琴说:“听说是李二歪咬出的他,本来只要他说清楚,也没他多大事,可警察追问,他说自己确实是在外面等李二歪的。他不肯争辩,再说,正严打,争辩有何用。”

一会儿,兰若过来说:“大家都干活去吧。”

我问:“主任,钢子到底犯了啥事?”

兰若说:“好事能进局子?”说完,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条“金叶”牌香烟递给我,说:“他母亲来找过我,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,说他在里面苦啊。周末,你去一趟,把香烟捎给他,就说是你买的。”随手给我一张纸条,写着地址。

后来,我听说,去年钢子在区文化馆舞厅认识了一位外号“李二歪”的舞友,其实是一个待业青年,平时无所事事,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,哥哥长哥哥短的和钢子凑在一起吃吃喝喝。有一次,李二歪约钢子去陶镇陶瓷厂变电所,对钢子说他爹在变电站放了些废电缆,要他去取,让钢子在门口等他一下。还悄悄地耳语说,有人来就大声喊他一下。

钢子说:“快去快出来。”等李二歪出来,钢子见他背了个大包,说:“啥好东西,你爹给的?”李二歪说:“好着哩。”

三天后,李二歪给了钢子一部“半头砖”收录机。

后来,厂保卫处追查下来就报了警,公安从废品收购站顺藤摸瓜,很快破了案。李二歪供认说钢子是同伙。钢子稀里糊涂地被判刑三年,直到他进了局子,也不清楚李二歪包里装的啥东西。很快,他便被泰城办事处开除了公职。

这年八月份,市行来通知,推荐我去东北财经学院深造。是兰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。兰若说:“哎,朱主任向市行行长推荐了你,全市才三个名额,要珍惜。”

我听后,怎么也高兴不起来,我舍不得储蓄所,更舍不得兰若。自己刚转正,心中的秘密还没告诉她,我还要上门说服兰若的母亲,怎好就离开呢?

我说:“主任,我不想去了。”

“你傻啊?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去的。你才20周岁,未来长着呢。你是雄鹰,该向高处飞翔。”兰若说着,低语道:“我也不舍得你走,还指着你来年帮我争夺业务技术比赛冠军呢!”兰若说完脸上微微泛红。

我说:“主任,你和领导说下,既然好多人想去,就先让别人去吧。我和你去参加比赛。”

兰若长舒一口气,半天没言语。看出她的心里也很不舍。毕竟刘玉琴已和她说过我们俩的事,总算盼来我转正的这一天,可又要去上学。

“去吧,假期常回来看我们。去了给我来信。”兰若说。

九月一日,我要去东北财经大学报到,早上八点的火车。走的前一天,兰若来到我的宿舍。此时,只有我们两人,她送给我一条雪白的毛线围巾,说:“没啥送你的,这是我一针一线织的,那里冷,带上取暖。”

我双手接过围巾,软软的,香香的,情不自禁地围在脖子上。我想这围巾兰若在编织时,一定不止一次地往她的脖颈上试,这香味可不只是雪花膏,还混杂着她幽幽的体香。我深情地望着兰若,说:“放心,有这围巾,还有你的陶瓷暖水壶,定是温暖的。”

忽然我好想拥抱她,忽然好想对她表白,却又难以说出口。只是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们的事,刘老师和你说了吗?”

兰若忽闪着一双大眼睛,故作没听清,问:“哎,你说什么?声音似蚊子。”

这时,外面传来敲门声,是办事处的几位同事来看我。

兰若说;“不早了,我该回去了。”

我送她出门,说:“明天早上能来车站送我吗?”

兰若笑笑说:“会的,一定来。”

望着她远去的身影,转回头我落下泪来。

早晨,办事处的同事来送我,帮我把行李送上火车。我杵在站台上,焦急地眺望远方,却始终不见兰若的身影。我满怀惆怅地踏上了北上的火车。

入学报到第一天,有位同学在整理行李时,不小心把我的包裹从桌子碰到地上。我一把没抓住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我大声惊叫:“坏了!”我知道是兰若送我的陶瓷暖水壶碎了。同学不知是什么贵重物品,呆呆地立在一边。我刚想发火,同学非常内疚地给我道歉。

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,刚到校就摔坏了兰若的赠物,难道兰若要告诉我什么?我木然地不知所措。

安排妥当后,我便给兰若写信,信中大胆地向兰若表白,还说那天您没来送我,一定是太忙吧?您可知道,分别那天,我一夜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,我想让您来送我,是想分别时无论如何要给您个拥抱,那是我整夜未睡才下的决心。不过,寒假回去我就上门求亲。很快会拥抱您的。

兰若回了信,说让我在学校好好学习,珍惜时间,不要想家。一切等回陶镇再说。我看了落款是八月三十一日凌晨1点。我想,兰若写这封信是在当天的晚上。我的信她一定收到了。我对不住她的是摔碎陶瓷暖水壶的事,信中我没有说。

晚上,我不知什么时候入睡的。恍惚中,见兰若站在我的面前,眼里流着泪,想对我说什么,却就是不开口。“兰若。”我大喊一声,把全宿舍的同学都惊醒了。原来是个梦。醒来,我的心里感到一丝疼痛,突然害怕会失去她。

进了腊月,学校进入考试阶段,我一连写了几封信,都未见回复,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难道兰若病了?我这样想了随后又呸呸呸!兰若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生病呢?

寒假终于到来,我急匆匆往回赶。坐了一夜的火车,回到泰城,正是雨雪霏霏,我背着行李顶风冒雪直奔陶镇储蓄所。急着来看我工作生活了近两年的小所,那么热切地想看到我梦寐想见的亲人。

迎接我的是朱主任,我没有看到兰若。想她一定是去办事处了。

刚想问,朱主任面有戚容,声音哽咽:“林海,你回来了。”

我不知发生了什么,见大家心情沉郁悲戚,独不见兰若。便急切地问:“朱主任,兰若呢?”

朱龙说:“小林你要坚强。”朱主任说完,老泪纵横,再也说不下去。

我懵在那里。去问刘玉琴:“刘老师,快告诉我,兰主任她去哪儿了?”

刘玉琴说:“林海,你要镇定。你开学那天,本来兰主任说好去车站送你的,那天我母亲突然生病住院,兰主任便来替我的班。就在那天下班前,来了两个抢劫犯,兰主任一人冲在前头,保护了款包和你李老师。”

我闻听,脑子“轰”的一下,仿佛有千万只大黄蜂钻进了我的脑子里,好像全世界的雪都下在了我的心里,好痛!我的胸口发热,感到有股咸味从心口涌上来,一口鲜血喷吐出来……

我睁开眼时,已住进医院。我茫然地望着大家,恍若一场梦。好想嚎啕大哭一场,但只是用双手捂住眼,从喉间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哽咽。

“醒了,可把我们吓坏了。”朱主任说。

我迷茫地望着朱主任,说:“那天,兰若说好去送我的,可我没能等到她。她说一定去的……”我再也说不下去。

一连几天,除了点滴,我什么也吃不进去,一句话不想说。朱主任告诉了我的姐姐,说我感冒要住几天院,让家里别担心。

在医院里,我整日恍恍惚惚,昏昏沉沉,心口似堵了棉絮,憋闷地喘不过气来。大家轮流来医院看我,我有气无力地问刘老师:“兰若主任怎么还不来看我?”

刘老师看着日益消瘦的我,心疼地说:“小林,主任走了,不会来看你了。”说完,扭回头抹泪。

我说:“刘老师,是兰若的母亲不让她来吧,我会去找她说清楚的。”

刘老师听了,拉着我的手,眼泪又滚落下来。

春节到了,我要出院。朱主任说:“小林你是急火攻心,心中总是思念着兰若,患上了心理疾病,医生暂时不让出院。”

几天后,见我的体力渐有好转,便把我转到了精神科治疗。

我慢慢地从梦中清醒过来,时常自责、悔恨,说是我害了兰若。说完,又抱头痛哭,以泪洗面。哭的眼睛红肿,泪眼模糊。

朱主任恨铁不成钢,说:“没出息,哭有何用,你不是会写文章吗,若是还念着兰若,就把她的事迹写出来。”

朱主任见我的状况,急在心里,一天几次的跑医院来看我,和我拉话。朱主任见我病情有了好转,说:“林海,这不是你的错,有人说只要兰若交出款包,就会保住生命,可她做不到。就像你说的,兰若是真爷们啊!你要振作起来,尽快好起来,去完成你的学业。要知道,这个名额本来是兰若的,是她去找了行长,把名额让给了你。你若不好好学习,对不起她啊。”

我木然地听着朱主任的诉说,恍若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。

这天,宋股长听说我生病,连忙来探视,朱龙随着来到医院。我刚打过镇定的针,正睡着。宋股长问道:“怎么病成这样?”

朱龙说:“他听了兰若的事,一时急火攻心所致。痴心人儿啊!”

等我醒来,宋股长已离去。朱主任给我带来一个包裹,说是从兰若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的。里面有我们秋游的合影照片,还有一封写给我的而未发出的信。我看到照片上她在冲着我笑,她笑得那么好看。

不知朱主任何时离开了医院。我拿过兰若织的围巾,雪花膏的香味令我心里发颤。我把脸紧紧地贴在上面尽情地嗅着,顷刻间,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痛,拽过被子,蒙上头,嚎啕大哭起来。

一场痛哭过后,我抹去满脸泪水,打开了兰若的信。

看着那娟秀的字迹,听到“吱扭”一声响,门开了,兰若正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,她围着我送她的那条红围巾,笑吟吟的,似一团火焰,熊熊地燃烧着……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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